阿兰若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厨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头发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十一那个木头疙瘩,肯定不愿意离开你身边半步……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只是那琥珀色的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平静,像草原深处历经暴风雪后依旧挺立的顽石。
“而且,我家……早就没有人还等着我回去了。”
“怎么回事?”谢晚宁的心重重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阿兰若,喉咙有些发紧,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绝不会是轻松的故事。
阿兰若的语气依旧平缓,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八年前,云羌一场突如其来的草原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也吞噬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宝贵草场和成群的牛羊。灾难降临,总要有人负责。我阿姐她性子孤僻,总喜欢研究些草药、星象,行为在族人看来有些古怪,平时就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大火之后,她竟意外成了众矢之的,被几个平日里就看不惯她的人诬陷,指控是她‘故意纵火’,要引来天神降罚……”
阿兰若的声音没有哽咽,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愤怒。
“在恐慌和失去家园的绝望愤怒中,没有人愿意听我阿爹阿娘的辩解,也没有人去细查真相。部族的长老们匆匆审判,我阿姐就被他们用最粗的绳索捆着,用长矛钉死在了部族的耻辱柱上。”
她说到“钉死”二字时,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谢晚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碗柜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耻辱柱……钉死……她几乎能想象那惨烈的景象。她看着阿兰若,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女,当年不过是个孩子,是如何亲眼目睹这一切的?
阿兰若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沉重的记忆压下去,继续道。
“我阿爹……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想救阿姐,被那些红了眼的人用石头砸中了眼睛。他流了好多血,跌跌撞撞地想回家……可是,眼睛看不见了,回来的路上……失足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里……”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住。“我阿娘……她抱着阿姐冰冷的身体哭了一天一夜,又等不到阿爹回来……一个月后,她……她就跟着去了。她说,草原的风会带她去找他们……”
厨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灶膛里的火苗发出微弱的噼啪声,仿佛也在为这残酷的往事叹息。谢晚宁站在那里,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她经历过无数生死,见过人间至暗,但此刻听着阿兰若用这样平静甚至带着点倔强的语气讲述至亲惨死、家园尽毁的过往,那种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依旧像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依旧灿烂、眼底却沉淀着无尽荒凉的少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她那份蓬勃生命力下,是靠着怎样一种惊人的坚韧在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