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汲县王村堡那依依不舍、热情洋溢的欢送场景,重返繁华却略显孤寂的京城开封府后,周遭的氛围不禁带上了几分清冷。
直至夜幕低垂,应了冯吉之邀,杨骏方缓缓步入樊楼之上,那二楼雅间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一番别样景致。刚一踏入门槛,他的目光便捕捉到了范质的身影,那一刻,他脸色微变,旋即在瞬息间换上了一抹温和笑意,言辞中带着几分歉意与恭敬:“范大人、冯兄,在下因事耽搁,来迟了一步,还望二位海涵!”
樊楼的雕花木窗半敞着,晚风卷着楼下的酒旗香飘进来,与雅间里的熏香缠在一处,倒比汲县坝上的泥土气多了几分浮华。杨骏刚解下沾着尘灰的披风,冯吉便笑着迎上来,手里的折扇在掌心轻敲:"杨直学士可算来了,范大人刚还念叨,说你啊,定是被家里的温柔乡给绊住了脚。"
范质端坐于梨花木桌旁,指尖捻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闻言才抬眼淡淡一笑。他身着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与杨骏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袍相比,宛如两重天地。
他抬手示意着杨骏入座,神色浅笑着道:"坝上的风霜想必磨人得很,看你这年纪轻轻的,倒是有几分我这年纪才有的沧桑,便知这短时间内没少费力气。"
杨骏刚坐下,店小二便端来温热的酒壶,青瓷杯盏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不免想到汲县百姓的生活,同一份天空下,却是不同的境遇,倒是让人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杨骏对此倒也没有过多的执拗,他执起酒壶为两人斟酒道:"范大人说笑了,都是分内之事,倒是让大人挂心了。"
冯吉在一旁敲着扇子笑:“你在卫州修坝的事,早已传遍京城。昨日我听禁军指挥使说,连陛下都夸你呢。”
话音刚落,他就夹起块水晶脍,神色间带着一丝的满足道:"尝尝这樊楼的招牌菜,可比你坝上的杂烩粥精细多了。"
杨骏夹起脍肉,冰凉的触感滑过舌尖,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他眼前忽然闪过王村堡坝的送场景象:瞎眼老妪把炒黄豆塞进他怀里时,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手腕;狗剩往马兜里塞河石时,冻裂的小手上还沾着红泥;李二柱婆娘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却把棉线勒得死紧,像是怕福气跑了似的。
范质看着杨骏没有动筷,不由的出言问声道:"怎么不吃?莫非是坝上的粗茶淡饭吃惯了,反倒瞧不上这京城滋味?"
杨骏回过神来,忙的举杯与两人相碰,一杯酒下肚后这才缓缓开口道:"并非如此。只是想起临行时,灾民们往我马兜里塞了些炒麦粒,倒比什么珍馐都暖心。"
范质的眼眸中掠过一抹讶异,旋即他轻轻捻着胡须,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能时刻挂念着他们的好处,足见你已将这份差事真正烙印在了心上。这份难得的情谊,实属可贵啊!”
言及此处,他的话语忽地一转,带着几分无奈与感慨:“此番你归来,我本意是让弘文馆上下人等皆来相迎,但时下朝堂的风云变幻,你也心知肚明。眼下的光景,未免显得有些冷清寒酸,你切莫往心里去。”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范质都把话说到这般明了了,他焉能心中还有介怀?因此,杨骏当即拿起酒盏与着范质碰杯道:“范大人,就你这番话,就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