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采办,南疆尤甚,应速停云南、交趾诸道采办。交趾之累与马骐之贪不无干系。 五则益宽输粟赎罪之法。汉武时,桑弘羊提议令罪人以粟代罪,一岁之中太仓盈满,民不用益赋而天下用饶。大行皇帝前曾使用此法,只是用法颇严,杀人仍多,不如宽以用典, 活一人便多一输粟和种粮之人。以上陋见请殿下斟酌。”
“爱卿所言正是孤之所想所盼,不知思正有何见教?”朱高炽还是把话题转向吴中。 “臣、臣以为要大赦天下,原吉所言输粟之人不知会多多少。”吴中根本没有考虑, 仓促间把每一个继任者都必须做的“大赦天下”端出来,虽不是什么新招,也算说了话。 高炽点点头:“孤还有一大堆事务缠着呢,这就回文华殿,二位爱卿先回家将养调理 一二日,孤明日早朝时就宣布二位,还有黄淮、杨溥、金问官复原职,将养回来就可以上
朝了。” 夏原吉、吴中跪下谢恩,高炽礼节性地说了平身,吴中站起,夏原吉却长跪不起。高炽感到诧异,问:“爱卿还有事?” 原吉又是泪如雨下:“臣之老母已于五日前辞世,恳请殿下收回成命,允臣回乡举丧,守制三年。” “如此重事,孤怎么不知道?”高炽惊讶,在以孝治国的大明,股肱之臣遭此大丧而朝廷未知,真乃笑话。转而,他又气馁了,摇摇头,罪臣之身的夏原吉,家里有天大的事 也报不到朝堂之上的。
“殿下知道,臣父早丧,母亲一人将臣养大,孤儿寡母,天高地厚之恩,既未能尽孝, 生前又未能看上最后一眼。我之被羁,年迈母亲日夜思念,忧劳成疾而逝。臣未能侍奉好 先皇为不忠,又未能服侍老母为不孝,不忠不孝之人,焉有脸面再列于以孝治天下的大明 朝班?请殿下允臣所请,以圆我慰藉及无限愧疚之心。”
高炽默然。 如此忠心干练之臣被羁押两年之久,再一心以天下为公,胸囊四海,其所受打击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是朝廷对他不住,其心难平,其情难抑,又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父皇 已去,这笔账又能找谁去算?即使父皇不去,谁又敢找他去算?若是允原吉走了,浪迹荒 野,岂不更是错上加错了,何况,朝廷还有一大摊入不敷出的难事啊,遣将不如激将。
于是,高炽扭动着笨拙的身体上前亲自将原吉扶起,沮丧道:“爱卿一定要弃孤而去,处江湖之远而看朝廷国丧、内绌的笑话不成?” “微臣不敢。” 太子的话言重了,惊得原吉又要跪下,被高炽拦住:“卿乃老臣,国之栋梁,天下皆称‘蹇夏’,夏若走了,孤不就失去一臂了?卿走,不是弃孤又是什么?孤望卿与朝廷共 渡艰难,料理好入不敷出的烂摊子。孤知爱卿孝子,然爱卿之丧再大也是家丧,孤之丧怎 么说也是国丧,两丧相权,卿能略略体孤之苦心否?”
原吉被皇太子朱高炽的真诚深深打动了,设计好的回乡举丧及守制的一系列计划破产 了。原来的打算是,亲自将母亲灵柩运回江阴和父亲合葬,接下来,远离庙堂,一杯清水, 一碗素食,在庐墓前守制三年,与明月清风为伴,再不用思虑什么国用粮饷了。如今看来, 这一切都是空想,恐怕连母亲的丧事都不能全程料理了。又能说什么,谁让他是朝廷倚重 的部院大臣呢!社稷为重,君为轻,君和臣比,君永远是重的,何况,君的身后还有一个 社稷!原吉使劲磕着头,不知该说谢还是不谢。
夏原吉、吴中释出的当天,东厂即发还了籍没的家产,原吉的府第里原本也没什么, 瓦罐、陶盆、几件家具等拉了两车。吴中则不同,尽管私购的宅子、外室的女人们经黄俨 一案后已没为官产或没了下落,其余的财产大大小小也拉回了十几车。吴中还故意乘马在东华门外大街上走了一遭,让那些痛恨和落井下石的人看看,原来的刑部尚书又回来了, 有一天犯在我吴中手里,管保你有来无回。
夏原吉只在家里待了一晚,次日早朝,皇太子的旨意刚刚颁出,像找到了救星一般, 焦头烂额的部内各司郎官们得了信就带着各衙门的用度请示找上门来。两年的时光不在部里了,夏原吉一时摸不着头脑,丧事只得交由儿子夏瑄和太子指定的礼部主事操持,而他则不得不一头扎在户部衙门的值房里,听古朴等侍郎的陈述,听各司的汇报,理清了头绪, 开始整理赋税出入。除向太子建议的几项外,对当年欠缴的夏税粮则分门别类,区别对待, 能缴未缴的大力催缴,上疏罢免不称职官员,雷厉风行,上下联动,结果是,一个月初见成效,而母亲的整个丧仪他只是抽空露上了几面,由长子护送归葬江阴。
日理万机,忙前忙后的夏原吉,再没有闲暇考虑守墓三年的事了,很快,高炽又晋他太子少傅、少保,让他更没有退身的理由了,像汲水的水车一样在水流的冲击下夜以继日地呕心沥血,直至朱瞻基即位的第五年病逝于任上,享年六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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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以后,皇太孙朱瞻基赶到开平,宣布皇帝驾崩,哭迎皇祖遗体。从征的十几万将士这才知道皇帝早已驾崩了,犹如晴天霹雳,全军顿时哭声一片。部分京军经居庸关回北京的时候,和北京的一片缟素的白海汇聚起来,在十数里文武大臣、官军百姓丧服的夹道 哭迎中,朱瞻基护灵柩回到了万道挽幛随风舞的紫禁城中。
史学家是这样赞颂永乐皇帝的:“其身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赈,政无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为一代雄才大略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