臙脂3
蒲松龄老先生(异史氏)说:“断案这事可千万不能不谨慎啊!就算能看出有人替人背锅(李代桃僵),可谁又想到那‘桃树’本身也受了冤枉呢?事情就算再模糊不清,中间总有线索,要是不反复琢磨调查,根本查不出真相。唉!人人都佩服贤明官员断案如神,却不知道他们背后费了多少心血。现在那些当官的,天天下棋消磨日子,盖着被子就退堂,老百姓的艰难疾苦,连想都懒得想。等到升堂问案时,高高坐在上面,听见百姓喊冤就用刑具让他们闭嘴,难怪天底下有这么多沉冤昭雪的事呢!”
施愚山先生是我的老师。当年他赏识我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亲眼见他提拔读书人时,恨不得把所有心血都掏出来;谁要是受了点委屈,他一定想尽办法维护,从不在学府里作威作福去讨好权贵。他真是孔圣人的护法神,不只是一代文坛宗师,评阅文章从不让才子受委屈。他爱才如命的心思,更不是后世那些应付差事的学政能比的。
曾经有个名士参加考试,写“宝藏兴焉”的题目时,误把出处记成了“水下”(本来出自《礼记》“宝藏兴焉,车马发焉”,他错记成水相关的典故)。写完卷子才反应过来,心想这次肯定要被淘汰了,就作了首打油词自嘲:“宝藏本在山间藏,错认成在水边上。山头上盖起水晶宫殿哟,珊瑚长在山峰尖,珍珠结在树梢上。这一回,山崖里跌死了撑船汉!求求老天爷:留点面子吧,好歹让朋友看看我卷子。”
施公阅卷时看到这首词,笑着和了一首:“宝藏本该在山岗,你却忽然说水旁。樵夫偏要学渔翁讲瞎话。题目虽然写错啦,文章可写得真棒,怎么能把你放在别人下?我常见他登山怕险坡,可曾见过会水的人被淹死呀?”从这事也能看出施公的风雅情怀,和他爱惜人才的一片苦心呢。
阿纤
奚山是高密人,平日里靠跑买卖营生,经常在蒙阴到沂水这一带地界奔波。有一天,他半道上被大雨困住了,等好不容易赶到平时常住的地方时,天都黑透了。他挨家挨户敲客栈的门,可没一家应声的。正愁得在屋檐下打转呢,突然有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老爷子,直接招呼他进去。奚山赶紧跟着进了屋。
他把驴子拴好,跟着老爷子进了堂屋,一看屋里连张正儿八经的桌椅都没有。老爷子说:“我看你没地方去怪可怜的,才让你进来。实话说,我家不是开饭店客栈的。家里没几口人,就我老婆子和闺女,这会儿都睡熟了。虽说有剩菜,可缺锅少灶的没法热,你别嫌弃,就对付着吃点冷的吧。”说完就进了里屋。没多大一会儿,搬来个矮脚板凳放地上,催着奚山坐下;又进去一趟,抱来个短腿小茶几。老爷子来来回回跑得直喘气,奚山看得坐立不安,拉着他让他歇会儿。
过了会儿,一个姑娘出来倒酒。老爷子回头说:“我家阿纤醒啦。”奚山一看,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窈窕清秀,一举一动都透着温柔劲儿,好看得很。奚山有个弟弟还没娶媳妇,心里顿时就觉得这姑娘挺合适。于是就问老爷子:“您老贵姓,家里是做什么的?”老爷子回答:“我叫古士虚。可惜子孙都没留住,就剩这么个闺女。刚才看她睡得香,本不想叫醒,估计是她娘去喊了。”奚山又问:“姑娘许了人家没?”老爷子说:“还没定亲呢。”奚山心里暗喜。
没多久,桌上摆开了各种吃的,看样儿是早就备下的。吃完饭后,奚山恭恭敬敬地说:“我跟您老萍水相逢,就受了这么大的恩惠,这辈子都忘不了。看您是个厚道人,我就斗胆说句实在话:我有个小弟叫三郎,今年十七岁,在学堂读书,不算笨。想跟您攀门亲事,您别嫌弃我们家条件差就行。”老爷子一听高兴了:“我在这儿也是租房子住。要是能攀上这门亲,我就借个住处搬过去,也好有个照应,省得老惦记着。”奚山连连答应,起身道谢。老爷子又周到地安排好他住下才离开。
天亮鸡叫时,老爷子就起来了,喊奚山洗脸漱口。奚山收拾好行李,想给饭钱,老爷子死活不要:“留客人吃顿饭哪能收钱呢?何况以后还是亲戚呢?”
两人分别后,奚山在外跑了一个多月才回来。离村子还有一里多地时,遇见一位老太太带着个姑娘,娘俩从头到脚都穿着白衣服。
走近了一看,越看那姑娘越像阿纤。那姑娘也频频回头看他,接着就拉住老太太的袖子,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停下脚步,问奚山:“你是不是姓奚啊?”奚山赶紧应着。老太太脸色惨兮兮地说:“不幸老头子被塌下来的墙砸死了,如今正要去上坟呢。家里没人守着,麻烦你在路边稍等会儿,我们去去就回。”说完就进了林子,过了好一阵才出来。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老太太就跟奚山一起走。路上老太太说起自己孤儿寡母的艰难,忍不住哭了起来,奚山听着也觉得心酸。老太太说:“这地方人心不太好,我孤儿寡母的不好过活。阿纤既然已经是你家媳妇了,在这儿待着怕耽误事,不如趁早跟你一起回去。”奚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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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太太家,她点上灯招待奚山吃完饭后,说:“我估摸着你该来了,家里存的粮食都卖得差不多了,还剩二十多石,可太远了运不过来。北边四五里地,村里头一家,有个叫谈二泉的,是跟我买粮的主。你别嫌麻烦,先骑你的驴子运一袋过去,敲门告诉他们,就说南村的古老太太有几石粮食要卖,换点路费,麻烦派牲口来运一下。”说完就把一袋粮食交给奚山。奚山骑上驴子去了,敲开门,出来个大肚腩的汉子,奚山说了来意,先把那袋粮食倒给他就回来了。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伙计,赶着五匹骡子。老太太带奚山到存粮的地窖,奚山在下面负责量粮食,老太太和阿纤在上面收,转眼就装满了车,让伙计们运走了。前后运了四趟才把粮食全拉完。之后奚山把卖粮的钱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留下一个伙计和两头牲口,收拾好行李就往东走。走了二十里地,天刚亮。到了一个集市,在集市口租了坐骑,谈家的伙计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