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陲之地,有小国名曰“安”,国如其名,数百年间不闻兵戈,不兴土木,百姓安于现状,官吏不求有功。只是这份安稳,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死寂,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绿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早已腐朽,不见活物。
国都街道上,行人神色麻木,双眼空洞,走路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商贩的叫卖声有气无力,调子拖得老长,与其说是在招揽生意,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就连那酒楼茶肆里最该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讲的也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引不起半点波澜,台下听客昏昏欲睡,偶尔投下的赏钱,落入铜盘也发不出几声清脆的响动。
此国文运不彰,武风亦不盛,国祚气数如一潭凝固的死水,任凭外界风云变幻,此地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被整片天地彻底遗忘。
国都一处偏僻角落,墙倾瓦碎,荒草齐腰,坐落着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文庙。庙宇不大,木梁之上尽是虫蛀的孔洞,檐角悬挂的铜铃早已锈死成一团,任凭风如何吹拂,也只剩下沉默。庙内蛛网遍结,厚厚的尘埃覆盖了每一寸角落,唯有正中那尊泥塑神像,依旧顽强地矗立着,在昏暗的光线里,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孤傲。
神像历经风雨,早已斑驳不堪,袍服的色彩褪尽,显出泥胎本色。其面目模糊,难辨喜怒,唯有一双眼眸,纵然失了彩绘,依旧深邃得可怕,似能洞穿千古人心,看透世事沧桑。
这一日,一位青衫文士悄然行至庙前。文士年约四旬,面容清癯,鬓角微霜,眼神沉静如古井。一身青衫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处甚至有些许磨损,却浆洗得笔挺,一尘不染,与周遭的破败荒凉格格不入。文士的脚步很轻,踏在积年的枯叶上,竟未发出多少声响,仿佛一片落叶归于尘土,自然而然。
青衫文士立于神像之前,并未理会那扑面而来的霉腐与尘土混合的气息,只是掸了掸衣袖,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躬身作揖,行三拜九叩大礼。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尊破败泥塑,而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圣贤。礼毕,文士自袖中取出一支香,香是寻常的檀香,却被锦布细心包裹。文士以火石点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为这死寂的庙宇添上了一缕久违的生气。
将香火恭恭敬敬插入积满灰尘的香炉,青衫文士眼观鼻,鼻观心,声线沉稳,字句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开始低声禀告。
“先生,歧鲁书院观天下文运流转,察觉凡间国祚星列有异,紫微星暗,妖星渐明,星轨偏离常度,恐有大国将生倾覆之变故。另,大商那位隐姓帝王上次议事所提之法,已有阴阳家穷尽三代心力,耗损百年阳寿,推衍出些许结果。事关天下格局,干系重大,其法过于霸道,一步行差,便是万劫不复。此事,仅天下寥寥几人知晓,需请您老人家出面一趟,定夺权衡。”
青衫文士微微一顿,气息不乱,继续说道:“还有,先生沉睡前交代之事,书院后辈不敢懈怠,穷搜典籍,遍访幽冥,数次险些被阴冥恶鬼同化,终在忘川河畔觅得一丝痕迹。那位三百年后当别开生面者,已坠轮回,降生人间。只是此事干扰天机过甚,阴冥之中那些老鬼亦在窥伺,我等陪祀之辈,道行浅薄,无此全力,亦无此胆魄,强行干预,恐会为其招来横祸。此事,还需先生亲自走上一遭,为其护道。”
话音落下,庙宇之内,乃至整座天地,都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恒的寂静,死寂如万年冰窟。风停了,尘埃静止,连那缕向上攀升的青烟都凝固在半空,宛若一幅静止的古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悠长的哈欠声,仿佛自九天之上坠落,又似从九幽之下升腾,在这方小小的庙宇内轰然响起。那声音初时带着浓浓的倦意,恍若沉睡了万古岁月,刚刚被人扰了清梦,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