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槿的指尖触碰到那半枚护心镜的刹那,京城欢庆的锣鼓声骤然扭曲成遥远的嗡鸣。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十多年来被胤秋精心修补的灵魂正在片片剥落。护心镜边缘的缺口像野兽獠牙,啃噬着她颤抖的指腹,镜面凝固的血迹在春日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她……在哪?"阿槿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老斥候残缺的身躯在石阶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他仅剩的右手死死抠着青砖缝隙,指节泛白,喉结滚动间扯动脸上狰狞的伤疤:"将军的玄甲……被狄人的弯刀劈开了七处……"
一阵狂风卷着结香花瓣扑进府门,鹅黄的花雨里阿槿突然看清了镜面反光中自己的脸——惨白如纸的脸上,嘴唇是唯一的艳色,像雪地里一痕未干的血。这是胤秋最后见过的模样吗?在出征前夜的书房里,烛火为她的唇瓣镀上蜜色的光。
"末将按镇北军军礼……葬将军在鹰嘴崖。"老斥候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青砖的闷响惊飞檐下燕子,"那崖下是冻不死的春溪!开春时能看见将军最爱的结香花——"
阿槿突然剧烈地干呕起来,她想起去年上元节,胤秋偷带她溜出府看灯。人潮中有人叫卖北疆雪莲蜜饯,胤秋将最后一块让给她时,指尖蹭过她的唇角。那点甜味在记忆里突然变成满嘴铁锈腥气,她吐出的只有滚烫的胆汁。
"将军最后……"老斥候的声音突然卡在气管的刀伤里,变成风箱般的抽气声。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素绢,层层包裹中露出一截枯黑的枝条——是比木匣里更完整的结香花枝,断口处还连着两片风干的叶片。
阿槿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枝条,是离岛前夜自己偷偷折下,塞进胤秋的行囊。当时月光把船舷照得雪亮,她看着胤秋将花枝贴在唇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垂死的蝶。
"将军中箭后……用这枝条蘸血……"老斥候突然发出禽鸟般的悲鸣,独眼里滚出混着血丝的泪,"写了……写了……"
素绢在阿槿手中展开,褐红的字迹像一道陈年刀伤:
"结香为证 生死不渝"
八个字在末尾拖出长长的血痕,仿佛执笔人突然被拽进深渊。阿槿的指尖抚过那干涸的"渝"字,恍惚看见暴风雪中的胤秋用枪尖挑开箭囊,以花枝为笔,以热血为墨,在素绢上留下这最后的印记。她喉间突然涌上甜腥——原来人在极痛时真的会呕血。
庭院里的结香树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碗口粗的枝干接连爆开树皮,金黄花海转瞬化作枯枝暴雨。阿槿在纷扬的死亡之雨中仰起头,看见自己十几年来所有的晨昏定格都碎在飘落的花瓣里——胤秋教她握笔时从背后环过来的手臂,替她挡酒时滚动的喉结,月夜甲板上交缠的发梢……
"胤秋——!"
这声泣血般的呼唤惊飞满城寒鸦。阿槿攥着护心镜扑向老斥候,镜面缺口在他脸上划出新的血痕。她疯魔般撕扯对方残破的军服:"带我去!现在就去!"绛红嫁衣的广袖扫过石阶,露出腕间缠绕的结香花枝——是今晨听闻捷报时,她为迎接爱人特意戴上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