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初端起酥油茶碗,指尖感受着黄铜传来的微烫。
他并未啜饮,目光沉静地迎向活佛:“活佛所言秩序,本王看来,不过是锁链。锁链锁住的,何止是农奴的手脚?锁住的,更是吐蕃的筋骨与气运!”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落,“活佛可曾想过,为何吐蕃坐拥万里疆土,控扼西域咽喉,却只能靠这稀薄空气与陡峭山峦御敌?为何强敌环伺,却只能困守高原,坐看山下风云变幻?”
他放下茶碗,指尖蘸着碗沿凝结的水珠,在光滑的矮几上缓缓划出一道曲折的线:“因为农奴!他们被锁在贵族的庄园里,锁在寺庙的经幡下!世代为奴,不识文字,不闻外事!纵有万钧之力,也只能用来为贵族背负重物,为寺庙开凿佛像!他们的智慧在枷锁中锈蚀,他们的力量在鞭笞下消磨!吐蕃的刀锋,就这样被自己的锁链…生生磨钝了!”
陈太初猛地抬眼,目光如电:“活佛!真正的福报,不是世世代代跪在佛前祈求来世!而是让每一个吐蕃子民,能挺直脊梁,为自己、为子孙、为脚下这片土地去耕种、去放牧、去行商、去创造!让他们知道,汗水浇灌的土地,收获归己!刀锋守护的家园,安宁由己!唯有如此,吐蕃才能生出真正的勇士!才能锻造出不惧风雪的利刃!而非…永远靠着这老天爷赏的‘高’字苟延残喘!”
索南嘉措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陈太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耳畔炸响!
他一生参悟佛法,度化众生,却从未有人…如此赤裸、如此残酷地撕开这层包裹着“秩序”与“福报”的华丽袈裟!
将农奴制那深植于骨髓的腐朽与虚弱,暴露在高原刺眼的阳光下!
他仿佛看到无数农奴麻木的眼神背后,那被锁链禁锢的、足以撼动山岳的磅礴力量!若这力量被释放…吐蕃…会变成何等模样?
“王爷…”活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若依盟约,吐蕃归附大宋…我萨迦…我吐蕃万民…可得何益?”
这才是他最深的疑虑。宋人的刀锋已架在脖子上,但这刀锋之后…是蜜糖,还是更深的陷阱?
“益?”陈太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指尖在盟约上“商路”二字轻轻一点,“活佛请看。自青唐(西宁)至逻些,自逻些至泥婆罗(尼泊尔)、天竺!此道一开,便是流淌金沙的河!”
他目光灼灼,“蜀地的锦缎,薄如蝉翼,艳若云霞!江南的霜糖,洁白如雪,甜沁心脾!景德镇的瓷器,温润如玉,声如磬鸣!还有…大宋皇家银行铸造的银币,成色十足,通行四海!这些…都将如恒河之水,源源不断,涌入逻些!涌入萨迦寺的库房!”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活佛试想,当最虔诚的信徒,能用手中积攒的银币,在萨迦寺属的商栈里,为家人换得一件御寒的宋锦,为病弱的父母求得一包救命的宋药,为襁褓中的婴孩买到一块甜腻的霜糖…他们对佛祖的供奉之心,对活佛的敬畏之情,是会削弱…还是…更加炽热如这高原永不熄灭的酥油灯?!”
索南嘉措的呼吸骤然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