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家世浸染,他一直觉得出师有名,是一件替天行道、煌煌威仪的事情,应该秉持光明正大之心,杀尽天下魑魅魍魉奸邪小人。
项知归十五岁进夷吾山,第一次读到冯赆的藏书,里面充满权术、阴谋和杀戮之气的历史故事,看得他不自主毛骨悚然。
恶鬼,恶人,究竟孰更恶劣之?
阿赆便是整天对着这些东西,才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
他素日对自己要求严苛,即使身处暗中,不为人知,也须像被无数人注目一般高尚地行事,知道兵行奇正虚实,仍然对插圈弄套一类的心计不屑为之,只有跟四弟玩闹时,才偶尔拈来一用。
待到他下山还家,自觉这颗心不够干净了,便惴惴不安地向他阿父请教。
当时阿父身披重甲,垂视手中天子赐剑,所感叹的一番话,他至今都记得:
“我们这种领军人家,最怕表面不够老实,招来主上的猜疑忌惮,教导你们要光明磊落,只是为了筑基你们日后的性情本色。你看阿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很威风是不是?一样要屈从主上的操纵,窥伺群臣的颜色,在明枪暗箭中保全荣耀。待你日后处世,免不了被泡在这座染缸里的。不过阿父很欣慰,从前是项家长辈为小辈们遮风挡雨,小辈们才能坚持自己心中的大义,如今你既也领悟了,就轮到你来守护小辈们心中的大义了。不要让他们过早地察觉,这个世界的肮脏。”
那时候,他已经得知自己在夷吾山结拜的兄长便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了。
是吗?是为了不招致主上猜惮,才不得不练成这种心无城府的模样吗?
他跪在地上,思绪飘忽,心乱如麻。
“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他内心默默道,“我有大哥,大哥就是我的主上。主上以手足之情待我,我是不必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
他这样想着,志向更加坚定:“我只要做到阿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可以了,不,我不仅要让项家小辈们坚持大义,我还要让全天下都知恩谊,晓大义。这样的话,魑魅魍魉会大大减少,人们会为正义慷慨以赴,大哥所掌的天下会更加稳固,三弟所梦的云中会更加祥和,追随于我的兵与卒,也不会因为毫无意义的阴谋斗争而死去。”
参战以来,他慢慢地更加认同了阿父这番道理:这世间真正讲究“正”和“大”的军将,终究太少太少了,你秉持光明之心,对方却未必,指不定还会暗中捅上两刀。临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当以斗智为上计,倘是单靠勇力,一味正攻,而致忽略了敌人的奸谋,那么跟用麾下袍泽的性命当赌注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