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极殿宫灯次第燃起时,秦华屏退所有内侍,独留亦晨于御书房内。宣德炉中悠然飘出松木之香,与昔日客栈酒坛气息,在空气中奇妙交融。秦华轻轻摩挲着案头新制的冰轮模型,铜质齿轮在烛光下泛出冷硬光泽。他的目光,仿若穿透时光,落在那过往的岁月之中。
"你还记得在客栈开酒坊时,你总说‘酒坛要埋在背阴处,不然麦芽会发酸’。" 秦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缅怀,"后来咱们用冰轮运粮过雪山,那些羌人瞧着会转的铁轮子,眼神里满是惊愕,仿佛咱们真是神仙下凡。"
亦晨的目光,此刻落在墙上悬挂的西域商道图上。三年前,在那破庙之中,他们熬制改良火药,秦华偷偷往他碗里埋卤牛肉的情景,宛如昨日。此时,少年天子早已褪去当年江湖气,可明黄龙袍袖口,却被磨出了习惯性的磨损——那是他握剑时,留下的痕迹。
"如今朕想拜你为枢密使,兼领神机营。" 秦华突然开口,声音里,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杨老将军虽忠勇,可到底是前朝旧臣,而你不一样……"
亦晨忽然跪地,打断了他的话:"陛下,当年在客栈初见时,您说‘清华这个名字,比太子听起来自在’。" 他抬头,望着案头堆叠的宗正寺密档,想起秦正春在殿上质疑的冰冷眼神,"微臣身份太过特殊,从龙旧臣,又与护国公府联姻,若再手握兵权,怕是会惹来非议。"
秦华的手指骤然收紧,冰轮模型的齿轮,在掌心留下一道红印。他猛地想起禅位大典上,秦正春盯着亦晨的神情,那分明是看外敌的目光。
"杨国公历经三朝,在军中威望深重;王尚书掌管户部,清查西域商税,正需熟手;崔相虽年老,却也是文官的领军人物。" 亦晨从袖中摸出折好的名单,朱砂圈着杨贤、王启年、崔世英的名字,"陛下初登皇位,正该借重这些肱骨之臣,让天下人瞧见新朝气象。"
烛芯突然爆响,火星溅在冰轮模型上。秦华望着亦晨鬓角的微霜,思绪飘回那些在沙场上背靠背抗敌的夜晚,那时的他,只需信任这个喊他 "清华" 的大哥。
"你总是想得比朕周全。" 秦华忽而一笑,亲手扶起亦晨,"当年在酒坊,你说要‘赚够银子去江南看雪’,如今朕的江山,倒像是你当年算盘算出来的。"
亦晨望着眼前的秦华,见他腰间仍挂着当年那枚玉坠——那是碎叶城百姓送的平安符。殿外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传来,惊起栖在冰轮模型上的飞蛾。
"微臣只愿做陛下手中的算盘珠子。" 亦晨指尖划过案头西域商道图,"护国公府辖地已试种胡麻,来年春天,长安百姓就能尝到西域香油了。"
秦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泛起微光。他终于明白,亦晨拒绝高官厚禄,正如当年拒绝太子亲军统领之职——这个奇才,永远懂得如何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为他们的理想留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