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癸丑!
今年的年夜饭是在汲县王村堡坝上渡过的,北风卷着碎雪拍在草棚的苇席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倒像是给这顿特殊的宴席添了些助兴的鼓点。杨骏裹紧了那件打了两处补丁的棉袍,望着棚外雪地里忙碌的身影,嘴角噙着丝暖意。
刘元博正指挥着杂役往土灶里添柴,火光映得他通红的脸颊上渗着细汗,手里还攥着本账簿——那是今日刚核完的坝体加固进度,每处夯土的厚度都用朱笔标得清清楚楚。
他捧着个热气腾腾的面团跑过来,馒头上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杨大人,您尝尝这杂面馒头?是李二柱家婆娘领着几个妇人蒸的,掺了新收的荞麦,甜丝丝的。"
杨骏接过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胚,还能摸到里头没碾细的麸皮。咬下去时,麦粒的粗粝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竟比京城酒楼里的糕点更合心意。
他望着远处坝墙上插着的火把,那些火苗在风雪里明明灭灭,感慨着道:"让大家都歇歇吧,今夜不用轮值了。难得今天这日子,无论怎么说,辛苦一年了,大家歇一歇吧!"
草棚中央的土灶上炖着口大铁锅,锅里翻滚着黏糊糊的杂烩:有澶州运来的糙米,有灾民们凑的几捧豆子,还有杨骏让人从河汊里捞的小鱼,咕嘟咕嘟煮得烂熟,飘出股混杂着烟火气的鲜香。瞎眼的老妪正坐在灶边摸黑择菜,枯瘦的手指捻起冻得发硬的菠菜,一片一片捋得干干净净。
杨骏目光温柔地投向前方,那位正弯腰忙碌于菜畦间的老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缓缓上前,轻声细语道:“大娘,您且稍作歇息,这些琐碎的活儿,交由我们来做便是。”
话音未落,老妪的手却如风中摇曳的树叶,轻轻摆了摆,笑容中带着几分倔强与慈爱:“大人这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瞧您说的,这点儿菜蔬的拾掇算得了什么。想当年洪水肆虐之时,比这更重的活计,更脏的差事,老身又何曾畏惧过半分?”
说话间,狗剩领着几个孩子钻进了棚子,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却捧着堆枯枝:“杨大人,我们捡了些干柴!"
孩子们把枯枝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们冻裂的小脸上满是雀跃。杨骏摸出侯爷送给给自己还剩下的几块饴糖,分给孩子们,看着他们把糖块塞进嘴里,眯着眼笑地露出豁牙。
县令石太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简陋的棚户门口,他的肩头轻轻覆盖着一层薄雪,如同冬日里一抹不经意的风景。手中紧握着一个油布包裹,显得着几分神秘。杨骏见状,微微颔首以示礼节,自王朴透露了二人真实身份后,他们之间的对话便多了几分谨慎。
石太森动作缓慢而充满仪式感地解开油布,内里赫然露出一只酱色整鸡,外皮油光发亮,显然是经过精心卤制,香气隐隐透出,勾人食欲。刘元博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他忙不迭地寻出一把小刀,手法熟练地将鸡肉细细拆解,一块块精心融入那锅正咕嘟冒泡的杂烩之中,为这平凡的一餐添上了一抹不凡的风味。
县令石太森轻轻侧目望向县丞刘元博,随后,他的话语如细流般缓缓淌出:“杨直学士啊,多亏有你在此,我等方能在这偏远之地安然度过新春佳节。只是心中略有歉意,在这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却未能让你归家与亲人相聚,反倒要你在此与我们共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