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俱寂。二人相对,那对眼睛倏然重活过来。
她忘记了他已然是皇帝的人,忘记了那些并不美丽的过去,只觉这个人竟然这样亲近。她说:救我。她原是端坐着,膝盖一软直直跪在地面,玄色裙摆四周展开。即将凋零的人是她。她深情地蠕动着唇,请求他又仿佛在强迫他确认一个十分清晰的事实:你救救我。
赵雏望着她,面无表情又如微笑;眉尖弧度阴柔,仿佛勾连着遥远的幽怨。
皇帝不会留下任何话,因为早早打算过要携带这个女人步入地宫。不过,自从得知此事,赵雏自觉已经为了某种东西屈服。
如果说对象是皇权,那么于他而言无从谈起“屈服”,毕竟他正是为了效忠权力而生。他看那些不解命运的美女娇娥,宛如看着笼中黄莺,有一种生杀大权尽握手中的快感。但是他看秦娥,即便明白杀她是他的权力的目的,却被譬如承受鞭打的恐惧感忽然攫住。他不杀她,就像他无法杀掉自己;他无法面对曾经唇齿相依之人的尸骨,正如忆起淑妃,能想到的永远是她冰冷哀寂的模样。
赵雏性情阴晦,并非期待生命,却回避着生命的另一面。愈益强烈的思念感仿佛浓稠的血液,筑起密不容针的一座巢。记忆侵蚀宛如她的指尖绕过腰际,他在无处倾泄的欲念中,恍然回神,原来被爱抚的各处肌肤浸染着血,虚无缥缈的她说:你可以离开了……
他狼狈地爬上去,泪流满面地醒来。
梦中,血腥的冲动之下,他屈服了。
屈服给一条性命,屈服给秦娥的“活”。
许久不得回音,她恐慌了,空洞洞张着眼,泪眼朦胧之间从未觉得会哭为自己带来这么铺天盖地的惭愧。毕竟,她是因为恐惧死亡而哭,这种生理常情素来被视为懦弱无能。被赵雏看去了眼泪,相较于他眼睁睁看光了她的裸体更加恐怖,她很粗糙地擦掉了,目光依旧追随着他,对于命的渴求压倒一切对于美的愿望。但是,那样鲜活流下眼泪的神情压倒了赵雏对她至今为止大多的隔阂与冷漠。三年之前,那种不甚体面的离别方式是一座墙,推倒了便是满地废墟;墙仍在无法相对,墙倒塌无法相依。
赵雏为她拢一拢衣,两手搀起。
“娘娘哭得早了,”她的手肘微微颤抖,挣脱开他,别过脸只顾忍回眼泪,“午后西华门处,会有一批侍女告病还乡。娘娘如是信得过奴……”
她倏然回脸,惊疑不定。
“……拿着这张名牌,装丑陋些混进其中,奴安排了人帮您。能免一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微笑道:“之后,找个闲人替您赴死。”
握住他塞来的名牌同时,她也握住他的手指。赵雏被迫感受着她手上眼泪的潮湿,十分滚烫,像是将通红眼眶割破之后,染红满手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