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在恐惧她。
秦娥之言不合时宜地拥有声音“女人只想杀死同她上床的男人。”一句话像是巨大鸿沟挡在他与淑妃之间,当她已经决心丢弃他,以她之手段,为何不会真的杀他?他多么恐惧死亡的威胁,固然也曾在动情至深处想过为她而死,然而依旧想要一个体体面面、像是作为被她恩准的爱人一般地死。
他沉沉磕最后一个响头。
磕伤的血沿脸而流,倏地滴落眼眶,他满眼都是通红扭曲、宛如梦魇的世界。
“奴不会再扰娘娘……奴在外面。不会进来,会一直守着您。”
于是他倒退着,膝行离开。
他在门前跪了整整三日,看着连翘进进出出,每回都比上一回哭得更如泪人。她拼命地摇他的肩膀,说你在这里死杵着有什么用!娘娘不会走的,你有这个功夫过来帮我照料娘娘,因为娘娘不会走的!
他见到活着的淑妃最后一面。她背对二人躺在床幔后,影影绰绰地见身形已经伶仃。赵雏正要上前,她忽然出声,问,赵公公还没有走?赵雏哑然,很慢很慢地跪下来。他不知道人能瘦得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拥有这样枯槁憔悴声音的人,竟然还是活人。他很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很疼很痛,是不是最疼痛中最想见的,依然是如愿以偿灭她全族的天子?倘若天子不来,他这样卑贱的人,还有没有办法令她咳出的血重新回流体内,有没有办法帮她稍微好受一点点,帮她撑至皇帝也许会来的那一日?
即使有那样多的“欲说”,但是她毫无情感的一声“赵公公”,令他明白自己于她心里的位置已经回到最初,只得“还休”。他忽然很后悔,假如当她第一次将他“借给”秦娥一用,他便表明心意说与其要他侍奉他人,不如自尽,那样淑妃会不会更喜欢他?他自以为,为她能够承受他人侮辱,殊不知这是将自己从她身边推开愈来愈远,像是风注定会推开水面的落花。他们本就……不是能够相互融合的一类人。
连翘左右为难。赵雏颤抖着唇,然而一声不吭地退出去。
他靠着门,恍恍惚惚要晕过去,倏一睁眼,竟然觉得铡刀即将砍断他的脖颈,后颈一阵阴阴冷冷,原是已经夜深。至今为止他都做过什么。他在垂髫之际因政局动荡,家道中落,苟且偷生,受人推荐于是走上自绝命根的这条路。后来又想活得更好,师傅面前忍辱负重,为的只是荣华富贵。假如当初换一种路,不自降身份作为宦官,或许他不会爱她爱得这样卑微绝望;可是假如不做宦官,他也永远无法遇到令他魂牵梦绕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