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猎猎,沈苫将流淌着独立音乐的隔音耳机戳进耳朵,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久违地再度寻回了学生时代坐船从挪威到法罗群岛的路上一次次体悟过的那种超越时间限定的空旷感。
当然,也不只是在海上才会有这种感觉。
离开北欧之后,每当回首望向从前在挪威上学的那段时光,沈苫总感觉自己当时好像被抛到了一个低光速的黑域地带,任外面的世界斗转星移,他始终在自己小世界的轨道上以外人看来的“静默”状态独自冬眠下落。
奥斯陆太安静,他仿佛能在那里靠着壁炉一夜老去,又好像可以躺在雪地里长生不死。在北欧以北,“永恒”好像并不是一个太过抽象的概念。
后来沈苫离开了那片冰冷的大陆,一下子掉进法兰西共和国的首都,与之前生活的地方相比,巴黎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热闹,人群、鲜花、埃菲尔铁塔、街上五花八门的广告招贴画……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从寒冷的待机状态被激活重启了,但说实话,这种新奇也只持续了十五分钟就消退了。
环境当然可以造人,但即使后来甚至去到了热带大草原、在时代广场上跟着万千人一起跨年倒计时,沈苫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那片遥远的冰天雪地。
布达佩斯是他的家吗?
从世俗意义上讲当然是的。沈苫在那里出生、长大,作为沈嘉映,他在布达佩斯接受了成年前所应接受的所有教育,而尽管他的家人在漫长岁月里几乎只有沈玉汝一人,但外婆教给他的也远远胜过绝大多数寻常家庭所能给予孩子的全部。
当然,如果还是从世俗的角度出发,沈玉汝绝对不会是那种人人称道的好母亲、好外婆你甚至可以说她做得有些失败。
比起称职的大人与监护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倒更像是和沈嘉映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阿姊。
因为先前有过养女儿的经验,沈玉汝照顾小外孙时并不像从前那样手忙脚乱,连换尿布、兑奶粉都要从头学起。可做得熟练与做得好却不是同一件事,兴许是与女儿的别离让沈玉汝终于意识到这两者的差别,即使已经到了为人外婆的年纪,沈玉汝仍然不能自信她教养得出孩子“成功”的一生这份责任太过沉重啦,上一次她便做得不尽如意,于是这一次便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画出一个拥有边界的框,而后便是任由小孩在这框内自由成长。
当然了,这个框大多数时间都显得过于大、也过于漫无边际了。
小时候沈嘉映在落叶堆里打滚,沈玉汝就背过手站在旁边研究叶脉的纹路。沈嘉映不写作业、完不成钢琴练习被老师致电告状,沈玉汝在家里等回外孙,两人对视后,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想不想去山上玩?
沈嘉映说想,他们就真的丢下书包立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