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北带着几名警卫,脚步匆匆地赶回指挥部。一推开门,便看到杨峰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粥和几个馒头,可他丝毫没有动筷的意思。昏黄黯淡的灯光在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整个司令部里冷冷清清,后勤人员早已撤离,只有严武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陪着杨峰。
李震北走上前,轻轻将灯调亮。杨峰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望向李震北,开口问道:“一团那边情况如何?”李震北神色凝重,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能继续战斗的人员已经不足200人了。我刚从二团过来,刘黑子那里的情况更是糟糕透顶,能作战的兵力连200人都不到,他急需增援。”
杨峰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吧,调警卫连去支援他。”李震北心里明白,如今杨峰已然到了无兵可派的艰难境地,心中满是无奈,却也只能照办。他走到外面,对着警卫连长杨山严肃地说道:“留下一个班,其余人立刻前往刘黑子的二团增援。”杨山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又精心挑选了一个班的战士,负责守护指挥部,随后便带着一百多名战士,火速奔赴二团,支援刘黑子去了。
李震北在杨峰对面缓缓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得吃点东西啊,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指挥战斗?我刚在刘黑子那儿吃过了,你也赶紧吃点吧。”杨峰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苦涩:“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李震北心里清楚,杨峰这是满心悲痛,心火太旺。这么多老战友牺牲,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其实李震北自己心里也像被刀绞一样,只是他生性坚毅,强忍着没让情绪外露。他和一团参谋长文硕交情深厚,平日里亲如兄弟,可今天,文硕却永远地倒在了战场上。一想到文硕的妻子才刚刚生下孩子,这场残酷的战斗就硬生生将他们夫妻二人阴阳两隔,李震北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眼眶瞬间红透,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杨峰没有出言劝慰李震北,他心里明白那句俗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指挥部里仅他们二人,男人也需要有个宣泄情绪的出口。他从兜里掏出半包香烟,抽出一支扔给李震北,自己则划着火柴点燃香烟。他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彻底暴露了内心的波澜起伏。杨峰狠狠吸了几口烟,试图平复情绪。
就在这时,杨小毛脚步匆忙地走进来,大声汇报:“旅长,司令部急电,询问咱们这儿的情况。” 李震北赶忙用袖子擦干脸上残留的泪水。杨峰站起身,沉思片刻后说道:“回电,就说189旅今日成功打退敌人八次进攻,毙敌1000余人。我部伤亡近3000人,其中阵亡1892人,负伤1000余人。目前我军坚守阵地,未让敌人前进一步,但弹药严重不足,恳请司令部支援。立即发电!”
杨小毛握着笔的手轻轻发颤,他努力稳住情绪,记录完内容后,转身快步走向发报机,一刻也不敢耽搁。如今,其他通讯人员都跟着参谋撤到了枫树湾,整个指挥部只剩下他一人坚守岗位,负责接收电报。
李震北神色中透着几分萧索,低声说道:“也许明天,咱们这阵地就守不住了。” 杨峰此时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眼神坚定地看向李震北,语气沉稳有力:“振北,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只要问心无愧便好。咱们身为中国军人,能血洒疆场,也算是得偿所愿。” 李震北听后,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瞬间振奋精神,高声应和道:“对!说得太好了!” 说着,两人伸出手,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传递着彼此坚定的信念与无畏的勇气 。
胡文忠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双眼布满血丝,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痛哭过一场。他抬手将一封沾染着斑斑血迹的信件,递给杨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这是一团参谋长文硕,写给他妻子的信。
杨峰手颤而启:“桂英吾妻,别卿未及半月,相思萦怀,夜不能寐。娇儿初诞,独劳卿护持,吾心愧疚难安。今倭奴肆虐,军情危殆,身为华夏军人,自当捐躯报国。若吾不幸捐躯,望卿念及夫妻之情,抚孤成人。世途多舛,卿若遇良缘,改嫁无妨,吾必不怪。儿未命名,卿可裁之。”书至此而止。杨峰悲难自抑,遂将书付与李震北。
李震北读完,不禁涕泗横流。杨峰看向胡文忠,开口问道:“他可还有其他遗物?”胡文忠递上一个挎包,回道:“这里面有一块手表、几块银元,还有一支钢笔,再没别的东西了。”
杨峰长叹一声,将挎包递给李震北,说道:“你与他是至交好友,就暂且替他保管吧。倘若咱们能活着走出这场战事,再把这些转交给 他妻子。”李震北默默接过挎包,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叠好,放进挎包,而后郑重其事地背在背上,似是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与责任,一同扛在了肩头 。